列传二十二
元行钦,本幽州刘守光之爱将。守光之夺父位也,令行钦攻大恩山,又令杀诸 兄弟。天祐九年,周德威攻围山州,守光困蹙,令行钦于山北募兵,以应契丹。时 明宗为将,攻行钦于山北,与之接战,矢及明宗马鞍,既而以势迫来降。明宗怜其 有勇,奏隶为假子,后因从征讨,恩礼特隆。常临敌擒生,必有所获,名闻军中。 庄宗东定赵、魏,选骁健置之麾下,因索行钦,庄宗不得已而遣之。时有散指挥都 头,名为散员,命行钦为都部署,赐姓,名绍荣。庄宗好战,勇于大敌,或临阵有 急兵,行钦必横身解斗翼卫之。庄宗营于德胜也,与汴军战于潘张,王师不利,诸 军奔乱。庄宗得三四骑而旋,中野为汴军数百骑攒槊攻之,事将不测,行钦识其帜, 急驰一骑,奋剑断二矛,斩一级,汴军乃解围,翼庄宗还宫。庄宗因流涕言曰: “富贵与卿共之。”自是宠冠诸将,官至检校太傅、忻州刺史。及庄宗平梁,授武 宁军节度使。尝因内宴群臣,使相预会,行钦官为保傅,当地褥下坐。酒酣乐作, 庄宗叙生平战阵之事,因左右顾视,曰:“绍荣安在?”所司奏云:“有敕,使相 预会,绍荣散官,殿上无位。”庄宗彻会不怿。翌日,以行钦为同平章事,由是不 宴百官于内殿,但宴武臣而已,
三年,行钦丧妇。庄宗有所爱宫人生皇子者,刘皇后心忌之,会行钦入侍,庄 宗劳之曰:“绍荣丧妇复娶耶!吾给尔婚财。”皇后指所忌宫人谓庄宗曰:“皇帝 怜绍荣,可使为妇。”庄宗难违所请,微许之。皇后即命绍荣谢之,未退,肩舆已 出。庄宗心不怿,佯不豫者累日,业已遣去,无如之何。及贝州军乱,赵在礼入魏 州,庄宗方择将,皇后曰:“小事不劳大将,促绍荣指挥可也。”乃以行钦为鄴都 行营招抚使,领骑二千进讨。洎至鄴城,攻之不能下,退保于澶州。未几,诸道之 师稍集,复进军于鄴城之南。及明宗为帅,领军至鄴,行钦来谒于军中,拜起之际, 误呼万岁者再,明宗惊骇,遏之方止。既而明宗营于城西,行钦营于城南。三月八 日夜,明宗为乱军所迫,惟行钦之军不动,按甲以自固。明宗密令张虔钊至行钦营, 戒之曰:“且坚壁勿动,计会同杀乱军,莫错疑误。”行钦不听,将步骑万人弃甲 而退。自知失策,且保卫州,因诬奏明宗曰:“镇师已入贼军,终不为国使。”明 宗既劫出鄴城,令人走马上章,申理其事,言:“臣且于近郡听进止。”庄宗览奏 释然曰:“吾知绍荣妄矣。”因令白从训与明宗子继璟至军前,欲令见明宗,行钦 絷继璟于路。明宗凡奏军机,拘留不达,故旬日之间,音驿断绝。及庄宗出成皋, 知明宗在黎阳,复令继璟渡河召明宗,行钦即杀之,仍劝班师。四月一日,庄宗既 崩,行钦引皇后、存渥,得七百骑出师子门,将之河中就存霸,沿路部下解散,从 者数骑而已。四日,至平陆县界,为百姓所擒,县令裴进折其足,槛车以献。明宗 即位,诏削夺行钦在位官爵,斩于洛阳。
夏鲁奇,字邦杰,青州人也。初事宣武军为军校,与主将不协,遂归于庄宗, 以为护卫指挥使。从周德威攻幽州,燕将有单廷珪、元行钦,时称骁勇,鲁奇与之 斗,两不能解,将十皆释兵纵观。幽州平,鲁奇功居多。梁将刘鄩在洹水,庄宗深 入致师,鄩设伏于魏县西南葭芦中。庄宗不满千骑,汴人伏兵万余,大噪而起,围 庄宗数重。鲁奇与王门关、乌德兒等奋命决战,自午至申,俄而李存审兵至方解。 鲁奇持枪携剑,独卫庄宗,手杀百余人。乌德兒等被擒,鲁奇伤痍遍体,自是庄宗 尤怜之,历磁州刺史。中都之战,汴人大败,鲁奇见王彦章,识之,单马追及,枪 拟其颈;彦章顾曰:“尔非余故人乎?”即擒之以献。庄宗壮之,赏绢千匹。《九 国志·赵庭隐传》:王彦章守中都,庭隐在其军中。及彦章败,庭隐为庄宗所获, 将以就戮,大将夏鲁奇奏曰:“此矬也,其材可用。”遂释之。梁平,授郑州防御 使。四年,授河阳节度使。天成初,移镇许州,加同平章事。
鲁奇性忠义,尤通吏道,抚民有术。及移镇许田,孟州之民,万众遮道,断 登卧辙,五日不发。父老诣阙请留,明宗令中使谕之,方得离州。明宗讨荆南,鲁 奇为副招讨使,顷之,移镇遂州。《九国志·李仁罕传》:夏鲁奇禀朝廷之命,缮 治甲兵,将图蜀,孟知祥与董璋谋先取鲁奇,令仁罕攻遂州。董璋之叛,与孟知祥 攻遂州,援路断绝,兵尽食穷,《九国志·李肇传》:蜀师围夏鲁奇于遂州,唐师 来援,剑门不守,肇领兵赴普安以拒之,唐师不得进。鲁奇自刎而卒,时年四十九。 帝闻其死也,恸哭之,厚给其家,赠太师、齐国公。
姚洪,本梁之小校也。在梁时,经事董璋,长兴初,率兵千人戍阆州。璋叛, 领众攻阆州,璋密令人诱洪,洪以大义拒之。及璋攻城,洪悉力拒守者三日,御备 既竭,城陷被擒。璋谓洪曰:“尔顷为健兒,由吾奖拔至此;吾书诱谕,投之于侧, 何相负耶?”洪大骂曰:“老贼,尔为天子镇帅,何苦反耶!尔既辜恩背主,吾与 尔何恩,而云相负!尔为李七郎奴,扫马粪,得一脔残炙,感恩无尽。今明天子付 与茅土,贵为诸侯,而驱徒结党,图为反噬。尔本奴才,则无耻;吾忠义之士,不 忍为也。吾可为天子死,不能与人奴苟生!”璋怒,令军士十人,持刀刲割其肤, 燃镬于前,自取啖食,洪至死大骂不已。明宗闻之泣下,置洪二子于近卫,给赐甚 厚。
李严,幽州人,本名让坤。初仕燕,为刺史,涉猎书传,便弓马,有口辩,多 游艺,以功名自许。同光中,为客省使。奉使于蜀,及与王衍相见,陈使者之礼, 因于笏记中具述庄宗兴复之功,其警句云:“才过汶水,缚王彦章于马前;旋及夷 门,斩硃友贞于楼上。”严复声韵清亮,蜀人听之愕然。时蜀伪枢密使宋光嗣召严 曲宴,因以近事讯于严。严对曰:“吾皇前年四月即位于鄴宫,当月下郓州。十月 四日,亲统万骑破贼中都,乘胜鼓行,遂诛汴孽,伪梁尚有兵三十万,谋臣猛将, 解甲倒戈。西尽甘、凉,东渐海外,南逾闽、浙,北极幽陵。牧伯侯王,称籓不暇, 家财入贡,府实上供。吴国本朝旧臣,岐下先皇元老,遣子入侍,述职称籓。淮、 海之君,卑辞厚贡,湖湘、荆楚,杭越、瓯闽,异货奇珍,府无虚月。吾皇以德怀 来,以威款附。顺则涵之以恩泽,逆则问之以干戈,四海车书,大同非晚。”光嗣 曰:“余所未知,惟岐下宋公,我之姻好,洞见其心,反覆多端,专谋跋扈,大不 足信也。似闻契丹部族,近日稍强,大国可无虑乎?”严曰:“子言契丹之强盛, 孰若伪梁?”曰:“比梁差劣也。”严曰:“吾国视契丹如蚤虱耳,以其无害,不 足爬搔。吾良将劲兵布天下,彼不劳一郡之兵,一校之众,则悬首槀街,尽为奴掳。 但以天生四夷,当置度外,不在九州之本,未欲穷兵黩武也。”光嗣闻辩对,畏而 奇之。时王衍失政,严知其可取,使还具奏,故平蜀之谋,始于严。
郭崇韬起军之日,以严为三川招抚使,严与先锋使康延孝将兵五千,先驱阁道, 或驰以词说,或威以兵锋,大军未及,所在降下。延孝在汉州,王衍与书曰:“可 请李司空先来,余即举城纳款。”众咸以讨蜀之谋始于严,衍以甘言,将诱而杀之, 欲不令往。严闻之喜,即驰骑入益州,衍见严于母前,以母、妻为托。即日,引蜀 使欧阳彬迎谒魏王继岌。蜀平班师,会明宗即位,迁泗州防御使兼客省使。长兴初, 安重诲谋欲控制两川,严乃求为西川兵马都监,庶效方略。孟知祥觉之,既至,执 而害之。《九国志·王彦铢传》:李严之为监军也,密怀异谋,知祥数其过,命彦 铢擒斩之,严之左右无敢动者。赠太保。
严之母,贤明妇人。初,严将赴蜀,母曰:“汝前启破蜀之谋,今又入蜀,将 死报蜀人矣!与汝永诀。”既而果如其言。
李仁矩,本明宗在籓镇时客将也。明宗即位,录其趋走之劳,擢居内职,复为 安重诲所庇,故数年之间,迁为客省使、左卫大将军。天成中,因奉使东川,董璋 张筵以召之,仁矩贪于馆舍,与倡妓酣饮,日既中而不至,大为璋所诟辱,自是深 衔之。长兴初,璋既跋扈于东川,重诲奏以仁矩为阆州节度使,俾伺璋之反状,时 物议以为不可。及仁矩至镇,侦璋所为,曲形奏报,地里遐僻,朝廷莫知事实,激 成璋之逆节,由仁矩也。长兴元年冬十月,璋自率凶党,以攻其城。仁矩召军校谋 守战利害,皆曰:“璋久图反计,以赂诱士心,凶气方盛,未可与战,宜坚壁以守 之。傥旬浃之间,大军东至,即贼必退。”仁矩曰:“蜀兵懦,安能当我精甲!” 即驱之出战,兵未交,为贼所败。既而城陷,仁矩被擒,举族为璋所害。
康思立,晋阳人也。少善骑射,事武皇为爪牙,署河东亲骑军使。庄宗嗣位, 从解围于上党,败梁人于柏乡,及平蓟兵,后战于河上,皆有功,累承制加检校户 部尚书,右突骑指挥使。庄宗即位,继改军帅,赐忠勇拱卫功臣,加检校尚书右仆 射。天成元年,授应州刺史,寻移岚州,充北面诸蕃部族都监。三年,迁宿州团练 使。四年,领昭武军节度、利巴集等州观察处置等使。改赐耀忠保节功臣。长兴初, 朝廷举兵讨东川董璋,诏监西面行营军马都指挥使。二年,移镇陕州。《通鉴》: 潞王至灵宝,思立谋固守陕城以俟康义诚。先是,捧圣五百骑戍陕,为潞王前锋, 至城下,呼城上人曰:“禁军十万已奉新帝,尔辈数人奚为!徒累一城人涂地耳!” 于是捧圣卒争出迎,思立不能禁,不得已,亦出迎。清泰初,改授邢台,累官至检 校太傅,封会稽郡开国侯。二年,入为右神武统军。三年,充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 使。是岁闰十一月,卒于军,年六十三。
思立本出阴山诸部,性纯厚,善抚将士,明宗素重之,故即位之始,以应州所 生之地授焉。其后历三郡三镇,皆得百姓之誉。末帝以其年高,征居环卫。及出幸 怀州,以北师不利,乃命思立统驾下骑军赴团柏谷以益军势,俄而杨光远以大军降 于太原,思立因愤激,疾作而卒焉。晋高祖即位,追其宿旧,为辍朝一日,赠太子 少师。
张敬达,字志通,代州人,小字生铁。父审,素有勇,事武皇为列校,历直 军使,同光初,卒于军。敬达少以骑射著名,庄宗知之,召令继父职;平河南有功, 继加检校工部尚书。明宗即位,历捧圣指挥使、检校尚书左仆射。长兴中,改河东 马步军都指挥使,超授检校司徒,领钦州刺史。三年,加检校太保、应州节度使。 四年,迁云州。时以契丹率族帐自黑榆林至,云借汉界水草,敬达每聚兵塞下,以 遏其冲。契丹竟不敢南牧,边人赖之。清泰中,自彭门移镇平阳,加检校太傅,从 石敬瑭为北面兵马副总管,仍屯兵雁门。未几,晋高祖建义,末帝诏以敬达为北面 行营都招讨使,仍使悉引部下兵围太原,以定州节度使杨光远副焉。寻统兵三万, 营于晋安乡。末帝自六月继有诏促令攻取,敬达设长城连栅、云梯飞砲,使工者运 其巧思,穷土木之力。时督事者每有所构,则暴风大雨,平地水深数尺,而城栅崩 堕,竟不能合其围。九月,契丹至,敬达大败,寻为所围。晋高祖及蕃众自晋安寨 南门外,长百余里,阔五十里,布以氈帐,用毛索挂铃,而部伍多犬,以备警急。 营中尝有夜遁者,出则犬吠铃动,跬步不能行焉。自是敬达与麾下部曲五万人,马 万匹,无由四奔,但见穹庐如岗阜相属,诸军相顾失色。始则削木筛粪,以饲其马, 日望朝廷救军,及渐羸死,则与将士分食之,马尽食殚。副将杨光远、次将安审琦 知不济,劝敬达宜早降以求自安。敬达曰:“吾受恩于明宗,位历方镇,主上授我 大柄,而失律如此,已有愧于心也。今救军在近,旦暮雪耻有期,诸公何相迫耶! 待势穷,则请杀吾,携首以降,亦未为晚。”光远、审琦知敬达意未决,恐坐成鱼 肉,遂斩敬达以降。《契丹国志》:杨光远谋害张敬达,诸将高行周阴为之备,敬 达疏于防御,推远行周等。清晨,光远上谒,见敬达左右无人,遂杀之。
末帝闻其殁也,怆恸久之。契丹主告其部曲及汉之降者曰:“为臣当如此人!” 令部人收葬之。晋高祖即位后,所有田宅,咸赐其妻子焉。时议者以敬达尝事数帝, 亟立军功,及领籓郡,不闻其滥,继屯守塞垣,复能抚下,而临难固执,不求苟免, 乃近代之忠臣也。晋有天下,不能追懋官封,赏其事迹,非激忠之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