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之所以有韬晦者,防乎盗也。故人亦然。夫盗亦人也,冠屦焉,衣服焉。其所以异者,退逊之心、正廉之节,不常其性耳。视玉帛而取之者,则曰牵于寒饿;视家国而取之者,则曰救彼涂炭。牵于寒饿者,无得而言矣。救彼涂炭者,则宜以百姓心为心。而西刘则曰:“居宜如是”,楚籍则曰“可取而代”。意彼未必无退逊之心、正廉之节,盖以视其靡曼骄崇,然后生其谋耳。为英雄者犹若是,况常人乎?是以峻宇逸游,不为人所窥者,鲜也。
译文及注释
译文
物品之所以有隐藏不露的,是为了防备盗贼。所以人也是一样。盗贼也是人,同样要戴帽穿靴,同样要穿着衣服。他们与常人有所不同的,是安分忍让的心与正直不贪的品格,这种美好的本性不能长久保持不变罢了。看见财宝就要窃取的,说我这是出于寒冷饥饿;看见国家就要窃取的,说我这是拯救百姓的困苦。出于寒冷饥饿原因的人,不用去多说;拯救百姓困苦的人,应该以百姓的心为心。但是汉高祖刘邦却说:“我的住室应该像秦始皇这样。”楚霸王项羽也说:“秦始皇可以取而代之。”想来他们并不是没有安分忍让的心与正直不贪的品格,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秦皇的奢华尊贵,然后产生了取而居之与取而代之的想法。像他们这样的英雄尚且如此,何况普通的人呢?因此说高大的宫室与放纵的游乐,却不被人们所羡慕觊觎,那是太少了。
注释
物:物品,指贵重的物品。韬晦:隐藏不露。韬:藏匿。晦,晦迹,躲藏起来。
冠屦(jù):戴帽穿鞋。屦:鞋子、靴子,一作履。冠屦原是名词,这里作动词用。下文的“衣服焉”,也是同样的用法。
退逊之心:谦退忍让的心,指安分守己,不作非分之想。
正廉之节:正直不贪的品格。指做人的高尚人品。
不常其性:这种美好的本性不能永久保持。这是文言文常有的倒装句法,原意应是“其性不常”。不常,不能长久不变的意思。“常”是形容词作动词用。
玉:宝玉。帛:绸制品。玉帛在春秋时代作为诸侯会盟时的礼物,后代作为财宝的总称。
牵于:出于、受制于。这句可译作“受……所牵引”。晚唐作家写文章爱用生硬语或生僻语,这是一例。
涂炭:困苦。涂:泥土。炭:火烧成的黑炭。生灵涂炭就是人民的困苦像陷泥坠火一样。
西刘:指汉高祖刘邦,他建都长安,称为西汉。居宜如是:据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所载,刘邦做泗水亭长的时候,去京城咸阳出差,见到秦始皇出游,叹息道:“大丈夫当如此也!”后来起兵,率先攻进咸阳,“欲止宫休舍”,打算住进秦皇宫殿,被樊哙、张良谏止。罗隐这里说刘邦讲过“居宜如是”的话,大概就是指的后一件事。
楚籍:西楚霸王项羽。项羽名籍,羽是他的字。“可取而代”:项羽年轻时,随叔父项梁在吴中(今苏州),一同观看秦始皇的出游,说道:“彼可取而代也!”见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。
盖:可能是、大概是。在文言文中,“盖”字一般用来承接上文,提起下文。靡曼骄崇:奢华尊贵。靡曼原意是奢侈华丽,骄崇有姿意尊贵享受的意思。
峻宇逸游:高大的宫室与放纵的游乐。指帝王的居住与游乐。
窥:窥视。这里指羡慕、觊觎。
赏析
这篇文章出自罗隐自编的杂文集《谗书》,全书共五卷六十篇文章(缺二篇),编次于867年(唐懿宗咸通八年),这年罗隐三十四岁。据他的自序,书名《谗书》,乃是“自谗”(自我毁谤)的意思。又说他著书的原因和目的,在于“无其位则著私书而疏善恶,斯所以警当世而诫将来也”。可见他名为“自谗”,实际则是“警世”。全书思想敏锐,笔锋凌厉。
在罗隐看来,抢财物的是强盗,取国家的也是强盗。他举汉高祖刘邦与楚霸王项羽为例,他们夺取天下的本心,不过是羡慕觊觎秦始皇的“靡曼骄崇”,一个是想住进他的宫殿,一个是想坐上他的宝座,如此而已。这种对于封建帝王起事创业的揭发,是大胆而辛辣的,在当时更是针对性很强的。晚唐藩镇割据,群雄蜂起,个个都想取唐朝天下而代之,这些人有许多本来就是“群盗”出身。因此,如果说罗隐这篇文章,揭发的就是当时这批窃国大盗,也是可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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