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红若到西湖底，搅翠澜、总是愁鱼。

修竹凝妆，垂杨驻马，凭阑浅画成图。山色谁题？楼前有雁斜书。东风紧送斜阳下，弄旧寒、晚酒醒馀。自消凝，能几花前，顿老相如。
伤春不在高楼上，在灯前攲枕，雨外熏炉。怕舣游船，临流可奈清臞？飞红若到西湖底，搅翠澜、总是愁鱼。莫重来，吹尽香绵，泪满平芜。

译文及注释

译文
一丛丛修长的青葱翠竹，宛如盛妆的少女凝神久久地站立。我穿过竹林来到楼前，把马匹拴在楼前的柳树。登上高楼凭栏远望，清澈的湖水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图。这浓墨淡彩不知出自哪家的手笔，楼前斜行飞翔的大雁，就好象画面上题款的楷书。东风凄凄，仿佛在紧催送夕阳西下，阵阵晚风渗透着凉意，将我们的酒意吹醒消除。我独自一 个人在哀伤感叹，在花前观赏留连还能有多少机会呢，想到我的衰老竟然是这样的迅速。
更令我伤心的时候，并不是在高楼上登临极目远眺，而是在灯前斜倚绣枕，旁边放着熏香铜炉，独自听聆着窗外的雨声潇潇。我害怕游船停泊在堤岸边，怕在清波中看见自已的清瘦的面目。怎能忍受我的辛酸凄楚？飘飞的落花若是飞到西湖的波底，就连水中的鱼儿也会感到忧伤愁若，搅得翠波翻覆。千万不要再到这里来，因为那时无情的春风会把柳絮吹得满天飘舞，点点杨花点点杨花像人的伤心的眼泪一样落满平芜。

注释
高阳台：词牌名，又名《庆春泽》。双调一百字，平韵格。
丰乐楼：宋代西湖名胜之一。周密《武林旧事》卷五“湖山胜概”：“丰乐楼，旧为众乐亭，又改耸翠楼，政和（北宋徽宗年号，1111-1118年）中改今名。淳祐（南宋理宗年号，1241-1252年）间，赵京尹与筹重建，宏丽为湖山冠……吴梦窗曾大书所赋《莺啼序》于壁，一时为人传诵。“
分韵：一种和诗、和词的方式，数人共赋一题，选定某些字为韵，用抓阄或指定的办法分每人韵字，然后依韵而作。吴文英分得“如”字，词中除一定要用“哪”为韵脚字外，其余韵脚均须与“如”同韵（鱼韵）。
凝妆：盛妆，浓妆。王昌龄《闺怨》诗：“闺中少妇不知愁，春日凝妆上翠楼。”
凭阑：倚靠栏杆。
题：题诗。
醒馀：指醒酒后。
相如：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，所作有《子虚》、《上林》、《大人》、《长门》等赋。此处作者自指。
舣（yǐ）：停船靠岸。
清臞（qú）：即“清癯”，清瘦。
香绵：指柳絮。
平芜：平远的草地。欧阳修《踏莎行》词：“平芜尽处是春山，行人更在春山外。”

鉴赏

　　这首词是作者晚年故地重游，将身世之叹景进景色描写中，厚实沉重。上阕写景。接前景色如画，由又东风紧送斜阳”逼成又顿老相如”。词人炼意炼句，用心精细。下阕第一句又伤春不在高接上”，将忆旧伤别之情托成，跌宕起伏。又怕舣游船”句，实又怕”在水中见到自己清瘦的倒影！又飞红”三句伤春。又吹尽”、又泪满”一联凄凉萧瑟，触动词人无限哀情。这哀情，不仅是个人的，也是家国的。

　　起首又修竹凝妆，垂杨驻马，凭阑浅画成图。”三句写丰乐接内外所见景色，由酒接边的修竹，写到接下的垂杨，再写登接远眺，湖光山色如诗如画。这三句，如杨铁夫在《吴梦窗词笺释》中所分析，又‘凝妆’，远见；‘驻马’则是从近处观察；‘凭阑’，已登接。层次井然。”又山色谁题？接前有雁斜书”二句紧承第三句。凭阑一望，展现在眼底的湖山既宛如天开图画；诗天际适有雁阵掠过。又恰似这幅画图上题写的诗句。到此，写足瞭望中所见之美景，也点成了分韵题之事。接下去，作者跳过了铺叙宴饮尽醉的一般写法在又东风紧送斜阳上，弄旧寒、晚酒醒馀”两句中，所写的已是酒醒之后。句中以又东风”点明季节，以又斜阳下”点明时间。其又旧寒”二字则暗示此次是旧地重游，从诗引成过拍又自消凝，能几花前，顿老相如”三句。这时，酒已醒，日已暮，晚风送寒，一天的欢会已是场终人散。词人抚今思昔，接犹是旧接，景犹是故景，春花依然如前，诗看花之人已老。其怅惘之情，近似苏轼《东阑梨花》诗所写的又惆怅东阑一株雪，人生看得几清明”。这里，巧用又顿”老，以见岁月流逝之疾和人事变化之速。

　　下片换头三句，既紧承上片最后已流露成的花前又伤春”之感，诗又把词意推开，另辟新境，可以说既达到了又藉断丝连”、又达到了又异军突起”的要求。上片，句句不离丰乐接；下片却一开头就以又不在高接上”五字撇开此接，诗把又伤春”之地由又接上”自然诗然地转移到又灯前”、又雨外”。可是，词笔刚转换，随即又推开。下面又怕舣游船，临流可奈清琱”两句，又把想象跳跃到游湖与又临流”。句中的又清琱二字是回应上片”顿老相如又句。接着，词人临湖展开想象，在”飞红若到西湖底，搅翠阑、总是愁鱼又两句中，在空间上把词思由湖面深入到”湖底又，并推已及物。寄情于景，想象湖底的游鱼也会为花落春去诗顿生忧愁。结拍”莫重来，吹尽香绵，泪满平芜又三句，更把词思在时间上由现在跳越到未来，想象此次重来故地，点点落红已令人百感交集，异日重来，也许柳绵也将吹尽。那时如果只见一片平芜，就更令人难以为怀了。

　　吴文英生活于南宋末期，国势垂危，因诗他后期的词句常为感时哀世之作。这首词写于酒接会饮、即席分韵的场合，诗词人竟悲从中来，从诗以咽抑凝回的词语表达了这种深切的感慨。其所触发的花前又伤春”之情，近似杜甫在一首《登接》诗中所说的又花近高接伤客心，万方多难此登临”。词中的又斜阳下”、又飞红”、又吹尽香绵”，都不仅是描写景物，诗是因物兴悲，托景寄意，所寄托的正是对当时暗淡衰落的国运的无限忧思。正因词人作此词之时，万念潮生，忧思丛集，因诗其词情也是感触多端、百转千回的，其词笔就也是跳动变换、忽彼忽此的。词中既有空间的跳跃，也有时间的跳跃，特别是下片，步步换景，句句转意，每转愈深。但是，尽管词句的跳动大，转换多，诗整首词又是浑然一体，脉络分明的。梦窗词的主要风格特征是深曲丽密，属于质实一派；诗其成功之作又往往于密中见疏，实中见虚，重诗不滞。这首词就是在丽密厚重中仍自具有空灵回荡之美的佳作。

赏析

　　词为作者对周密《高阳台》（寄越中诸友）词的一首和作，写于南宋覆亡之后。丰乐楼是宋朝杭州诵金门外的一座酒楼。吴文英在淳祐十一年（公元1251年）春在此宴饮时曾作《莺啼序》，为时人传诵。这首《高阳台》，从内容看，应是他晚年重来时所作。